2015年廣州市中考語文學科作文題目揭曉:請你結合身邊的鮮活事例,以“廣州風格”為題目寫一篇文章。詳細請戳圖。廣大網(wǎng)友,你們心目中的“廣州風格”是什么呢? 你覺得今年的作文應該怎么寫?
地鐵客的風格
□畢淑敏
擠車可見風格。陌生人與陌生人親密接觸,好像豐收的一顆葡萄與另一顆葡萄,彼此擠得有些變形。也似從一個民族刺出的一滴血,可驗出一個民族的習慣。
那一年剛到日本,出行某地,正是清晨,地鐵站里無聲地擁擠著。大和民族有一種喑啞的習慣,嘴巴鉗得緊緊,絕不輕易流露哀喜。地鐵開過來了,從窗戶看過去,廂內(nèi)全是黃皮膚,如等待化成紙漿的蘆葦垛,僵立著,紋絲不動。我們因集體行動,怕大家無法同入一節(jié)車廂,走散了添麻煩,顯出難色。巴望著下列車會松些,等了一輛又一輛。翻譯急了,告知日本地鐵就是這種擠法,再等下去,必全體遲到。大伙說就算我們想上,也上不去啊。翻譯說,一定上得去的,只要你想上。有專門的“推手”,會負責把人群壓入車門。于是在他的率領下,破釜沉舟地擠車。嘿,真叫翻譯說著了,當我們像一個腫瘤,凸鼓在車廂門口之時,突覺后背有強大的助力擁來,猛地把我們抵入門內(nèi)。真想回過頭去看看這些職業(yè)推手如何操作,并致敬意??上祟^相撞,頸子根本打不了彎。
肉軀是很有彈性的,看似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車廂,呼啦啦一下又頂進若干人。地鐵中燈光明亮,在如此近的距離內(nèi),觀察周圍的臉龐,讓我有一種驚駭之感。日本人如同干旱了整個夏秋的土地,板結著,默不作聲。軀體被夾得扁扁,神色依然平靜,對極端的擁擠毫無抱怨神色,艱忍著。我終于對他們享譽世界的團隊精神,有了更貼近的了解。那是在強大的外力之下,凝固成鐵板一塊。個體消失了,只剩下凌駕其上的森冷意志。
美國芝加哥的地鐵,有一種重濁冰涼的味道,到處延展著赤裸裸的鋼鐵,沒有絲毫柔情和裝飾,仿佛生怕人忘了這是早期工業(yè)時代的產(chǎn)物。
又是上班時間。一輛地鐵開過來了,看窗口,先是很樂觀,廂內(nèi)相當空曠,甚至可以說疏可走馬,必能松松快快地上車了。可是,且慢,廂門口怎么那樣擠?仿佛秘結了一個星期的大腸。想來這些人是要在此站下車的,怕出入不方便,所以早早聚在出口吧。待車停穩(wěn),才發(fā)現(xiàn)那些人根本沒有下車的打算,個個如金發(fā)秦叔寶,扼守門口,絕不閃讓。車下的人也都心領神會地退避著,乖乖縮在一旁,并不硬闖。我拉著美國翻譯就想竄入,她說再等一輛吧。眼看著能上去的車,就這樣懶散地開走了,真讓人于心不忍。我說,上吧。翻譯說,你硬擠,就干涉了他人的空間。正說著,一位碩大身膀的黑人婦女,沖決門口的阻撓挺了上去,側(cè)身一扛就撞到中部敞亮地域,朝窗外等車者肆意微笑,甚是歡快。我說,你看你看,人家這般就上去了。翻譯說,你看你看,多少人在側(cè)目而視。我這才注意到,周圍的人們,無論車上的和車下的,都是滿臉的不屑,好似在說,請看這個女人,多么沒有教養(yǎng)啊!
我不解,明明擠一擠就可以上去的,為何如此?翻譯說,美國的習俗就是這樣。對于勢力范圍格外看重,我的就是我的,神圣不可侵犯。來的早,站在門口,這就是我的轄地。我愿意讓出來,是我的自由;我不愿讓,你就沒有權力穿越……
北京地鐵的擁擠程度,似介于日本和美國之間。我們沒有職業(yè)的“推手”(但愿以后也不會有,如果太擠了,政府就應修建更多的交通設施,想更人性化的主意,而不是把人壓榨成渣滓),是不幸也是幸事。
會不會擠車,是北京人地道與否的重要標志之一。單單擠得上去,不是本事。上去了,要能給后面的人也閃出空隙,與人為善才是正宗。只有民工才大包小包地擠在門口處。他們是膽怯和謙和的,守門不是什么領地占有欲,而是初來乍到,心中無底,怕自己下不去車。他們毫無怨言地任憑人流的撞擊,頑強地為自己保有一點安全感。在城里待久了,他們就老練起來,一上車就機靈地往里走,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話說著:勞駕借光……車廂內(nèi)膛相對松快,真是利人利己。北京的地鐵客在擁擠中,被人擠了撞了,都當作尋常事,自認倒霉,并不劍拔弩張。比如腳被人踩了,上等的反應是幽默一把,說一句:“對不起,我硌著您的腳了?!敝械鹊囊苍S說:“倒是當心點啊,我這腳是肉長的,您以為是不銹鋼的吧?”即便是下等的反響,也不過是嘟囔一句:“坐沒坐過車啊,悠著點,我這踝子骨沒準折了,你就得陪我上醫(yī)院CT去!”之后一瘸一拐地獨自下車了。
人與人的界限這個東西,不可太清,水至清則無魚,到了冷漠的邊緣;當然也不可太近,沒有了界限也就沒有了個性沒有了獨立。適當?shù)摹岸取?,是一種文化的約定俗成。
還是喜歡中庸平和之道。將來有了環(huán)球地鐵,該推行的可能正是北京這種東方式的彈性距離感。
(責任編輯:中大編輯)